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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尘不到正在千里外的某地解一个大笼。

    钟声模糊传来的时候,笼中虚相将散,数不清的尘缘被他悉数纳下。

    他正要修化,就见金翅大鹏拢翅落地,递了张刚收的纸笺过来:“大小召传过来的。”

    尘不到将折了的笺子展开,就见纸上寥寥几笔,画了山和树,还点了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墨团。

    老毛伸头去看却没看明白,指着墨团问:“俩丫头又打什么哑谜?”

    “看不出?”尘不到合上纸笺,噙着笑:“树上长雪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老毛眨了眨乌溜溜的豆眼,又立马“哦”了一声——

    是闻时上松云山了。

    “那咱们……”老毛问。

    尘不到扫了一眼指间缠绕的黑雾,说:“送了这些,先回山。”

    他把回好的纸笺放出去,给大小召留了句玩笑话说:哄他给我烹壶茶,你俩看着点人,毕竟雪堆的,别化了。

    这地方在南,松云山在北,相隔三千余里。

    普通人连车带马也要走上很久,于他们而言则快得很,开一道阵门的功夫而已。酉时动身,顶多三刻就能到山顶,刚好够煮一壶茶。

    这本是数十年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刹,老毛的眼皮却忽然跳了起来,莫名一阵心慌。

    他听见远山的钟声敲了第二下,“当”的一声。正要开口,就见尘不到腰间挂着的白玉铃铛轻磕出响,无风自颤。

    有一瞬间,他们主傀二人都怔了一下。

    接着,老毛满身的鸟羽虚影便炸了起来。因为他知道,这白玉铃铛是连着山坳那个阵的,轻易根本不会响。

    一旦响了,就是大事。

    他看见尘不到手握玉铃阖上眼,因为傀和傀主的联系,他跟着尘不到目睹了那座山坳周围黑雾肆虐的景象——

    兵荒马乱,哀鸿遍野。

    活物像被吸干的枯枝,在被黑雾包裹的瞬间变得干瘪萎顿,倒落在地。

    尖叫混杂着鸡鸣狗吠响成一片,到处是四散奔逃的人,还有不知谁家的小孩无措地站在田道上,张着嘴哭嚎。而海啸般席卷而下的黑雾就在他身后,近若咫尺。

    老毛甚至忘了这只是他相隔千里看见的虚景。巨翅瞬间张开,似乎要替那些人挡下滔天灾祸。

    那一刻的景象逼真极了。

    他仿佛能感觉到飓风掀开了他所有翅羽,黑雾遮天蔽日,迎面而来,墨色和鎏金巨翅即将锵然相撞——

    老毛眯起了眼睛,却没等到预想中的冲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黑雾刹止在了鼻尖前,浓黑表面隐隐浮动的淡金印记几乎扫碰到了他,却没有真的碰到他。

    那些景象就倒映在他瞳孔里,一瞬间拉长得犹如一百年——

    他看见成灾的黑雾突然极速退开,像巨浪倒吸,自何处来回何处去。

    那黑雾来处是山坳,而阵局的阵眼是尘不到本身。

    灾祸不会无端消散,阵局也不会平白倒转。是尘不到在千钧一发之际,将那些奔涌四散的统统收束回去。

    这是最快的办法,也是当下的唯一。

    因为除了尘不到,这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压下那样滔天的祸事了。

    所以老毛最初是庆幸的,还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尘不到修化过数以十万百万计的尘缘,刚刚这一场,不过是其中之一。难虽难,却无伤根本。

    但下一刻他就僵住了。

    他想起那层隐隐浮动的淡金色印记是什么了……

    那是天谴啊……

    山寺的钟敲了第三下,这在漫长的世间不过是一个须臾。

    须臾间,天翻地覆。

    松云山上烹着的那壶茶,他们喝不到了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彼时,钟思在百里之外牵马入城关。

    那是岁终之月,到处都在祭祀百神。城里撤了宵禁,腊市刚摆便红火热闹,灯笼长长一串,挂了满城。祭神的面具悬在高杆上,跟尘不到下山所戴的有三分相似。

    收到卜宁传书的时候,他正停在某块摊前挑拣着稀奇玩意,那罐石料特别的棋子就是要捎给卜宁的。

    但他展开金纹纸笺的时候,棋子却翻了满摊。

    他把牵马绳拍在摊贩胸口,匆匆丢下一句“送你了”,便转步去了城墙背处,连城都来不及出就开了一道阵门,直通尘不到所在的地方。

    他在那端落了地,便再说不出话。

    他不足5岁上了松云山,及冠之年下山,进过的笼送过的人遍数不清。直到那天看见师父他才知道,原来世间尘缘那么多……

    多到聚集在一起居然望不到边,多到能把千倾山林变成魍魉炼狱,把仙客拉进秽土,从人人敬重到避如蛇蝎,好像只是一瞬间。

    多到……他觉得自己十多年来好像什么也没学下来。否则怎么会掏尽所有,也没能让师父身上的尘缘消减分毫。

    通传的信笺再飞不出山,符纸还没成形就在黑雾里皱缩成灰,落进早已枯焦的荒草里。还有卜宁的阵石被碾成细末,夹在风里。

    他什么也顾不上。

    不知道谁来了谁走了,谁还没能收到消息,谁又加进了阵局。他只近乎机械地试着自己所知的所有方法,然后在泥沙尘土和粘稠的湿雾里回了一下头。

    他对着谁说了句什么,似乎还苦笑了一声,乍看上去一如往常。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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